“嗯。”孟荷将自己外衣拾起,边穿边道,“箭头上可能带了些毒,你昨夜发热了,我想着还是将它取了为好,万幸,血很快就止住了。”萧慎神色莫名,只看着她的背影,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脖颈上摩挲。孟荷收拾妥当,将昨日萧慎摘回来的几株草药拿在手中,打算到水源处清洗:“今日再将这药服了,清火祛毒。”虽然昨晚是她抱着他入眠的,今早起来不知怎的变成了她在他怀中,有些让她尴尬,可孟荷在心中已做好将他单纯当个病人的准备,并不怎么忸怩。
若说鲜血淋漓的伤口,她从前也见过不少,可如萧慎这般的惨状,也是头一次见。
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。
不待孟荷多想,萧慎呓语再次传来。
她手指所触之处寒意弥漫。
不能再犹豫了。
孟荷将萧慎外袍褪下,自己也钻进他怀中,将衣裳裹在两人身上。
她伸手在他几处大穴不停按压,让他血液真气在周身加速流转。
这般持续了一两刻钟,她额头已经稍稍冒了汗,萧慎的面色虽然还是惨白,可身体终于不再打寒战。
孟荷终于松了口气。
更深露重,她提心吊胆了一天两夜,终于再撑不住,在和煦的暖意中闭上了双眼。
萧慎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他被裹挟在数不清的尸首中,被暴雨冲到下游的河流。
冷雨如冰,河水如刃,一点一点切割他的身体,他冻到麻木,早已感受不到身上伤口的痛意。
这样也好,和他的同袍们一同归于天地,也好。
他跟着流水浮沉,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挂住了。
是他之前捆在背上,带着一起逃命的兄弟。
他断了一条腿,一直与他说,让他放下他,自己走。
他不肯。
最后他体力不支摔在泥泞中时,才发现背上的人早已经身中数箭,没了气息。
然后他们便被山洪带走。
直到此时,尸身的刀带挂住了河边一棵枯木,也止住了他的去势。
“停下吧。”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对他说。
“兄弟,活下去。”
他艰难地顺着他的尸身,一点一点,爬到岸上。
可是太冷了,他躺在冰冷的岸边,望着暗沉的天空。
他太冷了。
满天英灵注视着他,一道阳光破开铅灰色乌云,落在他的身上。
萧慎猛地睁开眼。
扑在颈边的呼吸让他寒毛倒竖,掌中蓄力就要拍出。
看清怀中人的瞬间,他硬生生将真气收了回去。
喉咙一痒,血腥气弥漫上来,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。
这一番动作,便是睡神都要惊醒,孟荷睁开眼睛,对上萧慎清明的双眸时,尚显睡意朦胧。
好在她也很快清醒过来,翻身从他怀中坐起:“你没事吧?”
“好多了。”唇齿间尚余腥甜,萧慎缓缓道,“你帮我将箭头取出来了?”
“嗯。”孟荷将自己外衣拾起,边穿边道,“箭头上可能带了些毒,你昨夜发热了,我想着还是将它取了为好,万幸,血很快就止住了。”
萧慎神色莫名,只看着她的背影,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脖颈上摩挲。
孟荷收拾妥当,将昨日萧慎摘回来的几株草药拿在手中,打算到水源处清洗:“今日再将这药服了,清火祛毒。”
虽然昨晚是她抱着他入眠的,今早起来不知怎的变成了她在他怀中,有些让她尴尬,可孟荷在心中已做好将他单纯当个病人的准备,并不怎么忸怩。
更何况萧慎看着呆愣愣的,想必脑子也不怎么清明,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。
“你今日好好休息。”
说着,她将要走,萧慎却一拢衣襟,也跟了上来,“我跟你同去。”
孟荷刚要阻止,萧慎却低声道:“你昨夜应该看见我身上......”
“这点小伤,真的没事。”
孟荷拗不过他,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知晓他身体的秘密,叹息道:“走吧,小心些。”
萧慎陪着他洗净了药草,又帮她重新生好了火,看着洞口一窝鸟毛,眉梢一挑,稍有些惊讶:“你捉的?”
“是。”孟荷示意他看一旁的小弩,“还好带了这个,不然你我要在这悬崖上熬成人干。”
她有意缓和气氛,萧慎也配合着笑了笑,“不会的,树皮草根,乃至于虫蚁,都可以吃。”
“你为何对这些如此熟悉?”孟荷稍稍起了些探知的心思。
她只知道萧慎无父无母,可他家在何方,自幼如何长大,她一概不知。
“我从小便四处流浪,一个小乞儿若不知道这些,早饿死八百回了。”萧慎也半开玩笑道。
一个小乞儿,能学得那样的秘术?
孟荷也笑了一声,并不十分将此话放在心上。
他敢向她交心,她也未必敢听。
萧慎身体素质强悍,今日已不见任何病弱之意,直夸她医术好,还兴致勃勃打算教她如何猎鸟。
多一技傍身总是不错,孟荷也跟着他学起来,天黑之前,果然比昨夜多了两只猎物。
见她抽刀准备去毛,萧慎凑过来,从她手中接过短刀:“我来吧,也不知昨夜你是怎么咽下去的。”
孟荷让在一边,看他娴熟地处理猎物,架在火上烤。
“这种鸟儿,只在悬崖高处筑巢,平时难得一见。”萧慎边转着棍子,边对孟荷道,“若不是困在此处,恐怕难有口福,只是可惜,若有椒盐,美味加倍。”
“那我们这‘因祸得福’,也损失太大了。”孟荷道,“听那日水匪的意思,怕是冲着皇帝去的。”
天地间唯有二人,孟荷也懒得再对荣安帝敬称,萧慎闻言也不奇怪,接着她的话道:“出了这个峡谷,再走一天的水路,就要临近东莱。”
“听闻东莱近海的水匪,与内陆不同,常与倭寇勾结,鱼肉乡里。”
“寻常水匪不敢动手,这群倭寇可就不同了。”
孟荷已明其意。
东莱沿海一带的倭寇猖獗,且他们并不是单独活动,而是与倭国朝廷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说是披着水匪皮的散装海军也不为过。
荣安帝若死在这里,梁朝势必大乱,对与梁朝临近的倭国来说,有百利而无一害。
“这些事,陛下知道吗?”孟荷问道。
若荣安帝知道东莱沿海是这么个险境,还要当这送上门的肥肉,实在令人不解了。
“若一个村子三百余人被倭寇屠了,乡长报给县令说,死了一百人,县令报给郡守说,死了五十人,郡守报给巡抚说,死了二十人。”
“到了京城,就会变成,某某县成功抵抗倭寇入侵,剿敌多少人。”
“毕竟,百姓们生生死死,野火不尽,倭寇还能将沿海万万村落都屠干净不成?又有谁会在意消失的那几个呢?”
萧慎话说得狠厉,孟荷却读出了一丝悲慨。
她问道:“那这次,你要告诉皇帝吗?”
萧慎摇摇头,残忍道:“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