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沉蓄灵怪,可与天地永。恐为悲龙吟,飞去在俄顷。”江阅心下一惊,仆一抬头,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古香古色的铜镜,她对镜而望,昏黄的镜中自己正笑得灿烂,她身体一轻,便不由自主想往镜中走去。“哗啦啦!”忽然一个猛力握住江阅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拽,镜子顿时碎了一地,她被吓了一跳,从迷迷瞪瞪中清醒过来,一转头,正是满脸怒气的罗厉:“不要命了!”
来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罗列。
罗厉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,但此刻显然不是该兄弟“情深”的时候,他手腕一翻,掌心运力在剑柄一推,剑刃便直戳戳捅进了吴红珠的胸口,她还没来得及反应,雪花般的符咒已牢牢拍在她的身上,她应声倒地,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像是有无数的冤屈和不甘一般,听得人心惊肉跳。
顷刻间,那具看不清人形的肉身已然化作一团若隐若现的黑雾,被一层几近透明的金光包裹其中,仿佛一枚变异了的鸡子一般,仔细看去,那团黑雾里森森然竖着一面古旧铜镜,镜中正是曾经在影院出现过的那个老妇人,她的眼中充满哀怨和仇恨,双手向外探抓,似乎想要逃离这般被束缚的境地。
罗厉从袖口摸出一个纸卷,徐徐铺开,手中又捻一个口诀,只见那金光收束,老妇人也罢,镜子也罢,一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钻进纸中,成了一副有文有字的画。
正当他盯着画卷出神的时候,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罗列开了口:“结束了?”
罗厉这才想起来,刚刚来了这么个老爷——他瞬间将画卷收起胡乱塞进袖口里,转头看向罗列口气硬邦邦地问:“江阅呢?”
罗列脸上露出些遗憾,他摇摇头:“这么久不见,就不知道问问兄长近况吗?”
“你要有什么,街头小报自然会传,用得到我关心吗?”罗厉冷笑一声,又说:“现在妖我抓了,人您杀了,吴非还请您高抬贵手,别再为难他。”
罗列不怒反乐,回身对那些士兵笑道:“看看,我的弟弟,我罗家最年轻的捉妖人,我下令给予的幽明室室主位置,现在反倒对我冷嘲热讽的,你们说我心不心寒啊?”
手下的人自是不敢回答,罗厉的脸却有些挂不住,无论如何,他既摆脱不了罗列弟弟的身份,又放不下接管幽明室的责任,终究是在罗列面前矮了一头,难堪又无奈。
他只能走。
“你的小朋友在桐济医院。”罗列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“她很好,吴非也是。”
罗厉诧异地看向罗列,后者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深邃,叫人永远摸不透看不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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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阅抱着兰妖急匆匆地往桐济医院赶去,手里还攥着罗列借给她的一枚小印。
她看不懂这两兄弟。
在她的认知中,在遥远的楚京记忆中,家人应当是亲密的,无间的,血浓于水的关系,她想到阿爸阿妈,出现的都是这样那样的美好情景。可是罗列和罗厉,反正肯定不像是爱,但也绝不是恨,而是那种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冷漠,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横沟,令人费解。
那顿饭吃得江阅如坐针毡,但显然,罗厉给她的考验远远不止这些。
她正叫罗列说得战战兢兢的时候,忽然响起了恭敬的敲门声,片刻过后,刚刚迎她进来的年轻人踏步而入,径直走到罗列身边,手里还捧着一片什么花上的叶子。罗列信手接了,又还给年轻人,然后看向江阅,脸上浮出一丝笑意,他说:“江小姐猜猜,发生了什么?”
江阅心里咯噔一声,回道:“该不是老板出事了吧?”
罗列笑起来却并不回答,而是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。江阅满头雾水地跟着他出去到了厅中,他却又进那竹帘,江阅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,直到罗列重新出来,已经换上了卡其军装。
“弟弟惹祸,哥哥总得出面,不然叫别人以为罗家家风不好。”
罗列说话仍是那般不紧不慢,江阅却有些着急了,她火急火燎地问:“到底怎么了!”
罗列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,而是像聊家常般又说:“你觉得,我这身怎么样?我觉得不错,但是罗厉从小就讨厌这种。”
江阅不知道怎么回答,只得支支吾吾道:“你觉不觉得你对自己的弟弟管束太多了?你不能逼迫他像你一样选择,那是不对的。”
罗列赞许地点点头,说:“江小姐说得是,那么吴非就交给江小姐了,毕竟罗厉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,我总得还点什么。”
“什么大礼?”江阅问。
“你以后会知道的。”罗列说着,递给江阅一枚小印,“江小姐,我很喜欢你,你会是罗厉的好帮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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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到了桐济医院,守卫的士兵见着小印,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路,江阅这才顺利到达了吴非所在的特殊病房。
吴非的生命虽然保住了,但他始终昏迷不醒,即使江阅有千百问题,也毫无办法。
她站在病床前束手无策,直到烂醉如泥的兰妖突然开口:“扶老朽起来。”
江阅吓了一跳,这才看到那君子兰重又化人,正瘫坐在地上,她嫌弃地看眼尚有醉意的老头儿,说:“英姐姐不是让你来帮忙的吗?还没怎么呢,你就喝醉了,改天一定告诉她!”
兰妖听到黄英的名字,瞬间变了脸色麻利从花盆里爬起来干咳一声正色道:“吴非外伤倒是其次,但他长期被镜妖控制,精神极度脆弱,在这种时候就激出了离魂症,也就是说,他的魂魄不愿醒来,医生是万万不能的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江阅急忙问道。
“无妨,待老朽叫他回来。tຊ”兰妖说着看看房间四周,抬手窜出一个叶片利落将那百叶窗拉下,说道:“可不能给旁人看了去。”
江阅心下了然,又去确认了门锁,待得她转头,吴非已经被君子兰那厚实翠绿的叶片一整个包裹起来,房间里逐渐弥漫出一股丝丝缕缕的香气。那兰香由淡转浓,江阅不由自主地开始犯困,整个人便迷糊过去。
等到江阅醒来,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有些破败的庭院面前,周围尽是她没有见过的陌生环境。忽然间,她听到有人声,警觉让她下意识钻到一旁的围墙根处猫腰看去,从那庭院里出来一对夫妻并一个少年,她仔细一瞧,那少年可不就是吴非吗!
江阅这才意识到,自己进入到了吴非的记忆中,她不由得屏气凝神起来。
“红珠,我这番出去,定做出一番事业,好叫你和非儿过上好日子。”那个男人郑重其事地对妻子说道。
“你只要平安回来,我们母子就心满意足了。”那个叫红珠的女子宛然一笑,又用手摸了摸吴非的头,温柔说道:“非儿,快跟你爹告个别。”
吴非似乎有些不安,他拉着男人的手晃晃,说:“爹爹,你要早点回来,别叫娘久等。”
江阅恍然大悟,这个女子便是当时镜中出现的那个老妇人,不知是什么变故叫那般美貌的她变成那副模样。她正琢磨着,忽地一阵天旋地转,待她重又稳稳站住,却见得庭院燃起了熊熊大火,直烧得红云覆天为之变色。屋中女子凄厉的喊叫声令人心惊,她下意识就往里冲想要去救人,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,她又急又慌,可是毫无办法。
这时,吴非从门外冲进来,见此场景,他撕心裂肺地叫了声:“娘!”吴非一面喊叫着,一面去拎水救火,大火烧了很久,直到邻里终于听得动静,这才齐心协力救了火,将那红珠从屋内拖了出来,只见她浑身被烧得焦炭一般,从前动人的面庞也变得可怖不堪,好在还有一丝气息。
“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?”
江阅正心惊肉跳手指冰凉时,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,她一转头,吴非正死死盯住那火烧的地方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江阅结结巴巴说着,“我不知道会是这样。”
吴非回过神来,对她惨笑一声,说:“你知道这火是怎么来的吗?是我爹啊,我爹在外闯荡许久不肯回家,我听邻居的婶姨说,他早在外面又重新娶妻了,我不敢告诉我娘,但我知道她一天一天不开心起来。终于有一天,我爹回来了,那天娘很高兴,打扮了很久……可是爹却是来要休了她的。爹气冲冲地走了,娘坐在家里发呆,我怕她出事便去找爹,回来便……全没了。”
“那……你怎么确定是你爹干的呢?”江阅试探地问道。
吴非眼中闪出一丝仇恨:“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男人,牵着一个小孩,走得极为匆忙,我认得他,他是我爹商铺里的老伙计。”
“可是,你娘怎么会……”江阅又问。
吴非正要说什么,他娘戴着面纱突然在他身后阴恻恻地笑起来:“非儿,回家吃饭了,这是你新认识的姑娘吗?一起回去吃个便饭吧。”
江阅下意识想要拒绝,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,竟是不由自主跟着去了。
走了大约两三百米,面前出现一个小茅屋,吴非木着脸和他娘进去,江阅也跟进去。只见那屋内寥落寒酸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,只是那角落置着一个书桌,墙角堆放着许多书籍,打扫得十分干净。江阅迷迷糊糊走过去,在椅上坐下,随手翻起一本书来,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:
“明月何处来,朦胧在人境。得非轩辕作,妙绝世莫并。瑶匣开旭日,白电走孤影。泓澄一尺天,彻底寒霜景。冰辉凛毛发,使我肝胆冷。忽惊行深幽,面落九秋井。云天入掌握,爽朗神魂净。不必负局仙,金沙发光炯。
阴沉蓄灵怪,可与天地永。恐为悲龙吟,飞去在俄顷。”
江阅心下一惊,仆一抬头,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古香古色的铜镜,她对镜而望,昏黄的镜中自己正笑得灿烂,她身体一轻,便不由自主想往镜中走去。
“哗啦啦!”
忽然一个猛力握住江阅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拽,镜子顿时碎了一地,她被吓了一跳,从迷迷瞪瞪中清醒过来,一转头,正是满脸怒气的罗厉:
“不要命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