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骧先是被她那个“东家宿西家食”气了个倒仰,跟着才注意到她前面的那些话。“我安排的?我竟不知。”孟弗一愣,“不是五郎君让人把舞衣送去披香院,还交代让我表现好点、谋个好前……”话音就此打住,她意识到了什么。她潜意识里不相信魏骧,自然也不信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情义,所以才被人钻了空子,轻易信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,认为是魏骧逼她人前献艺,献艺后就要把她转手送人。而站在魏骧的角度,看到她突然登堂、歌舞娱宾,被人评头论足兼且当众索要,颜面大扫之下,哪里还会细究过程,说不定顺水推舟,真就将她送出去了。
严凭回到客馆后茶饭不思,行走坐卧间,尽是那舞姬的楚楚迷人之姿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
可他也不傻,瞧魏骧当时反应,分明不乐意。
唉,看着也是位豪杰,不想竟如此悭吝。
不过那样一个妙人,换做是他也难以割舍。
抓耳挠腮,冥思苦想,终于想了个主意:他此行带了十数婢妾,若然魏骧能够把那舞姬转赠给他,他愿尽出随行婢妾任其拣择……
旋即又犯难起来。
他那些婢妾虽都是精挑细选过的,并非庸脂俗粉,可要论色艺双绝,却是没有,至少没有能压过魏骧那一个的,魏骧怎么肯?
咬咬牙,忍痛决定,他的汗血宝马,还有他半生所集的那些珍宝,拿这些交换总该够了!
家仆领命而去,却吃了闭门羹。
灰头土脸地回来,劝他快别惦记那舞姬了:“那哪是什么舞姬呀?那是魏五郎君的侍妾!”
严凭岂肯轻易放弃,不以为然道:“侍妾又如何,我愿出——”
“那也不是一般侍妾,听闻是魏五郎心尖尖上的人,专房之宠,就她一个。”
怕他意识不到重要性,家仆竖起一根手指,冲他晃了晃,强调了一遍:“就一个!”
一枝独秀、爱若至宝,三郎君硬是不识趣地向人家索要,不跟挖人眼珠子一般?
“郎君,咱们是来结盟的,可不是来结仇的。”
“……”严凭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,暗暗庆幸还好没当堂说出那话。
严凭虽好色,还不敢觊觎魏骧的爱妾。
他可没忘此来的目的,要是把事情弄砸了,回去父亲非得打断他的腿。
只能怏怏而叹,“美人,你我终是无缘了。”
转眼几天过去。
孟弗包袱细软都收拾好了,迟迟没等来让她跟严凭走的通知。
莫非是要单独派车把她送去普泰镇?
春盎秋盈还没做安排,她得在走之前再见魏骧一面。
仿佛心有灵犀似的,孟弗正想请见魏骧,魏骧就命人将孟弗叫去了松涛院的书房。
半柱香后——
孟弗暗自捶了捶酸胀发麻的腿。
紫檀书案后的人老神在在,专注于公事,对她理也不理,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。
这人不知抽得哪门子疯,把她叫来就晾在一边,都要解除劳动关系了还这样苛待员工。
孟弗心里不满,才不要罚站。
直接往前几步,没看到多余的座椅,干脆扯了个锦垫摆在紫檀书案旁,不请自坐后,拈起墨条,往雕有赤壁泛舟图的砚台里加了点水,牵袖研磨起来。
魏骧的目光终于从公牍上移开,瞥了她一眼。
孟弗嫣然一笑,尽管心里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。
“五郎君,墨快用完了,妾来给你研墨。”
垂眸看着渐渐浓稠的墨汁,手心直发痒,特别想就这么端起来泼魏骧一脸。
大哥咱好聚好散不行吗?还真是物尽其用啊。
当然她也明白,聚不聚散不散,从来没有她置喙的份。
不过这不妨碍她在脑子里泼他千儿百八遍——不能实施,还不准意淫么?
让他从头黑到脚,连心肝都是黑的。
魏骧搁笔,审视了她一会儿,忽问:“你觉得严凭如何?”
孟弗一机灵:来了!今天叫她来果然是说这事的。
可这什么破问题,她能说未来老板坏话吗?那必然不能。
“严三郎君他,玉树临风、英俊潇洒、仪表堂堂、器宇轩昂……”
搜肠刮肚、绞尽脑汁,一口气说了十好几个成语,尽是溢美之词。
谁让她的词汇量有限,不然还能扯更多。
同时也有些遗憾严三郎君不在场,这样马屁就用不着拍二回了,浪费口水。
魏骧却没耐心听她吹完,拧眉打断:“我与他比又如何?”
呵,男人。
这暗戳戳的攀比心啊,真够幼稚的。
“五郎君你也是个人。”孟弗脱口而出。
胆子终究不够肥,又补充道,“好人,大好人。”
这回答显然不能让魏骧满意。
屈指敲了敲书案,双目紧盯不放:“严凭欲向我讨要你,你意下如何?”
孟弗暗暗撇嘴,搞得好像很民主似的,其实完全没必要,她还能说“不”?
天下乌鸦都是一样的,天下男人也都是一样的。
孟弗退后一些,纤手扶膝,盈盈拜倒,“妾拜别五郎君。”
她想着,这会儿表现好点,会不会允许自己把那些素日里的赏赐带走。
然后她再顺便提提春盎秋盈的事。
那二人虽是来监视自己的,毕竟也是身不由己,这一向起居照料也从无懈怠……
头顶传来一声冷笑:“你就这般迫不及待?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。
孟弗直起身,睫毛眨了眨,眸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。魏骧的脸色跟锅底有的一比了。
不是他要把她转手送人的?这脸子是摆给谁看。
孟弗感到很心累。
这是怪她没有表现出眷恋旧主的依依不舍之情?
难不成还指望她仿效历史上的那个绿珠,留下一句“当效死于官前”便坠楼而亡,再弄出一个千古美谈来?
可她和绿珠的情况又不能相比。
绿珠是遭人强索,男主人石崇不愿给,对方以权势逼迫,绿珠呢对石崇大概也有些情意,不愿一身侍二主,这才凛然赴死。
她却是被魏骧主动转赠。
再要她表现什么依依不舍之情,未免强人所难了吧?以死明志就更不可能了,她才没那么想不开。
她怕疼也怕死,宁死不屈的精神是她所敬佩的,可惜她没有,她就是一个大俗人。
细密的眼睫如帘般低垂下来,投下一小片阴影:“妾有多听话五郎君你是知道的,既是五郎君的安排,妾自当遵从,绝无二辞。”
想想,到底还是挤了两滴泪出来应景,“身如浮萍,除了随波逐流,又有什么办法呢?其实妾也舍不得离开郎君,若非普泰太远,东家宿西家食,妾也是可以接受的。”
魏骧先是被她那个“东家宿西家食”气了个倒仰,跟着才注意到她前面的那些话。
“我安排的?我竟不知。”
孟弗一愣,“不是五郎君让人把舞衣送去披香院,还交代让我表现好点、谋个好前……”
话音就此打住,她意识到了什么。
她潜意识里不相信魏骧,自然也不信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情义,所以才被人钻了空子,轻易信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,认为是魏骧逼她人前献艺,献艺后就要把她转手送人。
而站在魏骧的角度,看到她突然登堂、歌舞娱宾,被人评头论足兼且当众索要,颜面大扫之下,哪里还会细究过程,说不定顺水推舟,真就将她送出去了。
魏骧也反应了过来,面色凝肃:“此事我会查问清楚。”
又看向她,“严凭已经离开密阳,你恐怕要失望了。”
孟弗:“……”时光能不能倒流,把她刚才夸严凭的那些全都收回。
怎么办怎么办?跳槽的事泡汤了,还得在原老板手下混日子,却把他惹恼了。
还能怎么办,哄呗。
“那个,妾误以为五郎君不要妾了,心凉、心寒、心灰意冷……刚才全都是tຊ赌气话,五郎君千万别当真。玉树临风的是你,英俊潇洒的你,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都是你。”
魏骧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,“花言巧语。”
孟弗鼻子多灵啊,立马嗅到了雨过天晴的味道。